过早陨落的星：现实主义画家齐振杞

　　北京 李垚辰

　　在2012～2013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的“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国立北平艺专精品陈列(西画部分)”展览上，有6幅写实油画作品以其质朴有力的笔触，典雅动人的色彩，准确到位的造型，生动传神的人物刻画，引起了观者的注意，其作者是鲜为人知的齐振杞。

　　齐振杞其人

　　齐振杞(1916～1948年)，笔名齐人，祖籍今北京密云区巨各庄镇海子村。齐氏自幼喜爱美术，先后毕业于通州男子师范学校、北平市立师范。徐悲鸿曾评价其“多才多艺，长文学，精通英文，尤擅绘画”。1942年夏曾求教速写技法于陈晓南，陈氏见其速写后即付徐悲鸿看，徐悲鸿激赏不已，认为“充满战争气氛，现实反映，非闭门造车者可比”，鼓励他继续努力。1943年徐悲鸿在重庆创建的中国美术学院成立，齐振杞入校工作，并常去中央大学艺术系作画，受到徐悲鸿亲自指点，绘事大进。1944年他随中国美术学院同仁在重庆国立图书馆举办画展。据徐悲鸿记载：“弟从此时急起直追，初写磐溪附近景物，屡写嘉陵江上与江头人民生活，及抗日史实，后者虽未得若何成功，但证弟以收入之大部，佣致范人，宛转研究，锲而不舍。自三十三、三十四两年间即得可观之作品十余幅，虽在中大任教之名流中亦不多见也。”1946年齐振杞到国立北平艺专任教，并受天津《益世报》之聘，编辑《艺术周刊》。他一方面勤于教学，笃于写作，同时又倾力于油画创作，先后有《北京街头》《拾煤渣者》《东单地摊》《菜市》等佳作问世。1948年不幸因病逝世，年仅32岁。

　　勤奋的艺术家 坚定的革命者

　　齐振杞虽然不是徐悲鸿在中大教出来的科班学生，却受到徐悲鸿的器重，成为随徐悲鸿北上北平，执掌国立北平艺专之后的主力干将之一。

　　1943年，26岁的齐振杞就被徐悲鸿聘为中国美术学院的助理研究员。当时的徐悲鸿在重庆创建中国美术学院就是想要“把国内有才能有理想的画家集中起来，创制以写实的技巧表现生活内容的作品，想开一条新艺术的途径”。徐悲鸿看中的就是齐振杞的勤奋和他对生活对艺术的热情。

　　齐振杞对于绘画创作有着极大的热情。在第五战区参军期间，他随身携带铅笔和土纸，稍有空闲就勾勒速写、素描。1942年，他开始尝试大幅油画创作，在中原地区的城市和农村，行军所到的许多地方都可以看到他的作品。他的画作接近现实，受到官兵和农民的推崇。这些生活素材和艺术实践的积累，给他的艺术创作打下了很好的生活基础。他并不满足于当时自己的绘画水平，1942年夏，他辗转找到当时艺术界的权威徐悲鸿，拜入徐氏门下学画。在重庆，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科班训练的齐振杞，面对来之不易的进修环境，“结结实实地画了很多幅油画人体，同时利用空余的时间，多做嘉陵江边人民生活的速写，这种习作与准创作双规并进的办法，对于他后来的成就，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冯法祀《悼现实主义画家齐振杞》，载1938年《中建》第1卷第1期)

　　在重庆短短的4年里，齐振杞创作了几十幅的油画作品。在另一篇文章中，徐悲鸿列举了齐振杞在重庆创作的作品“《嘉陵江上》六幅，风景十一幅，《袭击》《冲锋》《负伤》皆关抗战大幅”。从徐悲鸿的文字中间我们可以看出，勤奋的徐悲鸿对同样勤奋的齐振杞的充分肯定。

齐振杞 《东单小市》

　　1946年，随同徐悲鸿一起北上的齐振杞，回到了阔别十几年的故乡。对于故乡的熟悉和热爱，更激发了他对于创作的热情，先后创作了《北京街头》《拾煤渣者》《东单小市》《菜市》等佳作，部分作品还完好地保存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从这些作品中，我们能够管窥齐氏的艺术面貌。

　　在北平，长于文学的齐振杞在绘画创作的同时，还兼任天津《益世报·艺术周刊》的编辑。《益世报》的《艺术周刊》是徐悲鸿所倡导的现实主义绘画运动的理论阵地，齐振杞和冯法祀两位徐悲鸿的得力助手担任编辑，徐悲鸿也经常在《艺术周刊》发表文章。齐振杞是热心于现实主义艺术的，为了争取更多的画家加入到现实主义创作中来，他不遗余力地投入精力写文章，作宣传。

齐振杞 《会战》

　　齐振杞在学生时代就有一股爱国热情，“七七”事变后不久便投笔从戎，奔赴抗日前线，历经战火的洗礼。在抗日战争胜利后，他又加入到反对国民党腐败统治的斗争中。1947年5月20日，以清华、北大为首的几十所大专院校学生，举行声势浩大的“反饥饿、反内战”游行示威。身为国立北平艺专教师的齐振杞与冯法祀、高庄、李宗津和他的学生们一起参加了游行示威，遭到国民党当局逮捕。后经徐悲鸿极力营救而获释。之后，“教育部曾有两密电致徐悲鸿，请其速为解聘奸匪李宗津、冯法祀、齐振杞、沈士庄等四员。徐接电后即对国民党籍教授怀恨，极思有所报复，故本期即将教授王静远……等先生解聘”。

　　被庸医夺去年轻生命

　　经历军旅生活的齐振杞，“体格又极壮健”，“具有充沛的生命活力”。但是置身贫苦的生活环境和高强度的工作，正值英年的齐振杞病倒了。这一病竟成了齐振杞与世人的永别。

　　1948年6月初，他偶然发现便血，便去北平医院诊治，外科主任杨静波诊断为内痔，要求住院手术。6月15日，齐振杞住进了东交民巷北平医院三等病房。手术如期进行，术后遵医嘱，按时服用消炎药。但是手术后几天，慢慢出现呕吐、抽搐，最终昏迷。继而连续两天未排小便，终因抢救不及时，于6月24日下午6时不幸辞世。后经医学解剖发现，他的死因是服用消炎药过量导致肾结石，终致肾衰竭而死。仅仅由于庸医的疏忽，一位即将步入艺术创作高峰的年轻艺术家就这样死于非命，令人扼腕。齐振杞的死，震惊了北平的艺术界，以徐悲鸿为代表的艺术家们为齐振杞奔走呼号，在报纸发文讨伐庸医，并把不负责任的主治大夫杨静波告上法庭。齐人之死成为当时的一个轰动性事件。

　　齐振杞的辞世“不仅是人民战士的夭折，而是现实主义阵营中将星的陨落” 。徐悲鸿悲痛万分，专写了纪念文章《哭齐振杞弟》。

　　现实主义艺术与作品

　　齐振杞生前十分勤奋，不仅创作了大量的战地速写，更有许多习作与创作。他不幸逝世后，徐悲鸿等艺专教师成立了治丧善后委员会，并决定举办“齐振杞遗作展”。齐振杞遗作展预展以及北平画家为齐先生善后筹款画展，在其逝世3个月后，在国立北平艺专德邻堂举行。据记载：“齐振杞遗作展目录中看到他的画有油画、水彩画，在100幅展览作品里有《长沙大会战》《胜利之归途》《小英雄》《劳动者》，还有宣传画、速写190件。”(杜长发《英年早逝的画家——齐振杞》，载《北京文史资料精选·密云卷》)

　　年轻的齐振杞亲缘甚薄，作品也不知何人保管。1949年后，画家们都忙于创作，齐振杞只留在了老朋友的记忆里，很少被美术史所提及。20世纪90年代后，有关机构在梳理中国近现代美术史时，竟找不到齐振杞的作品，齐振杞的艺术面貌一时成了空白。

　　所幸，齐振杞曾任教的国立北平艺专，亦即后来的中央美术学院，其所属的陈列馆一直保留着他的代表作《东单小市》和其他几幅油画作品。这些作品之前并不为世人所知。几十年时光荏苒，终于在2012年与世人重新见面，并获得了肯定。中央美院油画系教师、著名油画家刘小东，曾在齐振杞的作品前品味良久，并感叹其画作精彩。编辑《北京画坛》“齐振杞”词条的著名美术史教授李树声先生听到美院发现有齐振杞的作品收藏时，也非常兴奋。

齐振杞 《风景》 齐振杞 《双人肖像》

　　除了之前确凿登记的《东单小市》等几幅作品外，经美术馆工作人员的细心查找、比对，在美术馆的藏品中又发现了多幅齐振杞的油画作品，比如《双人肖像》《会战》《风景》等，多达十余幅，而且保存完好。齐振杞不再仅仅是一个名字，其鲜活的艺术形象呈现在人们面前。

　　馆藏的齐振杞作品除两幅静物外，都是描写平民生活、劳苦大众劳作的场面，如重庆嘉陵江畔的木楼，新中国成立前东单的地摊市场，寒风中人力车夫果腹的小吃摊，平民捡拾煤核的辛酸生活，还有面带菜色的抗战后方文人的肖像。

　　《东单小市》是齐振杞的代表作，作品描绘了新中国成立前冬天的北京，交换紧缺商品的东单市场。画面中的市场是自发形成的，充斥着兜售各种紧缺商品的小贩和逛市场的各色人等。画面上方是东单和使馆区之间的大片树林，树木前后疏密关系十分妥当，北京冬天灰色的天和棕灰色的干枯树干，在齐振杞的笔下十分亲切，那种阳光下寒冷的空气感，仿佛时至今日都能呼吸和感觉到。画面的下部满满全都是市场上的人和物，白色帐篷前的人群熙熙攘攘，有闲逛的国民党军官，出售古董的破落地主，买卖古董的商贩，买布的白人主妇及时髦的女青年。内容丰富而有层次，颜色多变而不杂乱，笔笔很有力度，尤其是对于衣着质感、人物动作的把握十分到位，可见其对绘画认识的深刻和绘画技巧的高超。“以此六尺大幅，综合数十百人，集聚无数什器，五光十色，取得和谐，作法尤纯熟无瑕，诚可称中国新绘画上一杰作。”同样的《郊区平民》、《东单操场》两幅也十分生动，尺幅不大的画面中，大大小小十几人，布局安排十分恰当。

　　《双人肖像》是齐振杞作品中的又一个亮点。本幅作于1944年，画家时在重庆。从此幅人物肖像画佳作中，可以略窥其朴实无华的艺术风格和现实主义的艺术追求。画中人物似为夫妻，男士身着西装，女士身穿旗袍，手织毛衣。从衣着和肤色看来，他们并不富裕，背景陈设亦十分简单，一个咖啡壶说明这画中人物对西洋文化的喜爱。画中男士手持香烟，目视前方，而稍远处织毛衣的女士则向画外看，与观众的目光相对视，十分生动。在人物刻画上，画家对于男士手部的刻画和用色可谓精彩，笔笔扎实到位，骨骼和肌肉的硬度恰到好处。整个画面的颜色纯度很高，色彩倾向清晰，但不艳俗，很好地把握住了场景气氛。作品既符合当时的艺术风貌，同时又保有风格的延续性，即便现在看起来还是那么现代，完全没有被时代淘汰，这就是优秀艺术作品的特质吧。

　　齐振杞是徐悲鸿十分赏识的明日之星，却英年早逝，这实在是中国现代美术史上的一大损失，以致这样优秀的画家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所幸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收藏的齐振杞作品，又将这样一位勤奋好学的艺术天才，重新带回了人们的视线。这些作品或许远没有达到他的艺术顶峰，但是每一笔油彩、每一笔描绘都记载了画家的艺术理想和艺术追求，亦是中国油画发展进程中不容忽视的一个闪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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