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书画里的精神世界

    2012年11月，安继华结束了在北京孔庙和国子监博物馆展出了两个月的明清进士书画艺术展 ，带着他精心挑选的130件书法绘画册页长卷作品回到了山东老家。今年，明清进士书画在全国的展览计划已经排满。
    安继华是山东聊城人，20世纪80年代初，他开始对中国历史上状元、进士的书画作品进行收藏和整理，30多年共收藏了明清时期进士名人书画作品千余幅。
    这些书画作品的作者包括明代进士吴宽、后期吴派书画创建人文徵明的曾孙文震孟、清代第一位状元傅以渐、康熙御点“字压天下”的状元邓钟岳、乾隆时期的刘墉，以及王宸、翁同 、张之洞、李鸿章等。
    在国子监博物馆展览期间，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王世征两次观看了展览，他对本刊记者说：“这批藏品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和艺术价值，进士都是知识分子中的精英，具有很高的文化修养，他们的书画作品，是科举文化在艺术领域的体现。”
    为了来京展览，安继华花费100余万元，对展品进行了抢救性的修复和装裱。面对自己收藏的1000多件书画作品，如何进行保存、修复和研究，逐渐成为让他操心和担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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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状元"二字提醒了我”
    安继华从小喜欢收藏，从十几岁开始，就喜欢收集铜钱、瓷器之类的老物件。上世纪80年代，安继华在山东省东平县一户人家偶然看见了一幅清代状元孙家鼐手书的对联，引起了他的兴趣。
    “那时我只有20多岁，在乡镇做农机销售。”安继华对本刊记者说：“"状元"二字提醒了我，宋朝天佑年间安姓祖上安德裕、安守亮父子先后中过状元，被后人称为父子状元。我觉得如果能专项收藏状元的书画多好啊，后来收藏范围又扩大到进士。”
    安继华说：“状元们寒窗苦读，就为金榜得中时可以脱去布衣，换上官服，施政一方。这不仅是他们和家族的荣耀，也是当地府、县、乡里的荣耀，他们会为状元、进士建牌楼送匾额。乡邻们每逢春节就会请他们写春联，做寿时写寿联，喜事写喜联，这也许是状元进士的对联作品留存较多的原因。富裕之家也会请他们写上家训挂在中堂，以激励后人，用心读书，以求功成名就，光宗耀祖。”
    1986年，安继华从银行分批贷款，先后共贷了8万元，陆续投入到进士书画的收藏中。“贷款收藏”和“只收不卖”的做法引起了家人的不解和反对。
    安继华说：“我就这个毛病，从来没有把藏品卖掉挣钱的想法。”经济上紧张的时候，他也想过卖，但是没舍得。只靠做生意，一点一点还贷款，直到1992年，才还清所有贷款。
    靠做生意作为自己的资金来源，安继华辗转全国各地收集进士书画。1998年冬天，安继华听朋友介绍说，甘肃天水有人想转让清代进士吴大澂的书法作品，便马上赶到此地。收集到吴大澂的作品后，安继华和朋友在回旅馆的途中遭到抢劫，所带钱物都被洗劫一空，作品也被抢走。
    “吴大澂的作品共有4幅，当时被抢走了3幅。”安继华回忆，“作品被包着，这个歹徒不知道是值钱的东西，就随便扔在了旅馆门口。虽然钱物都被抢走了，万幸的是这件作品还留给了我。”
    2001年，安继华经朋友介绍，在天津一位老人家里见到了李鸿章和徐世昌的两幅书法作品。双方经过多次沟通、鉴别，安继华决定购买收藏。老人见他真心喜爱，最终将自己珍藏了半个世纪的藏品交给了他。
    安继华说：“今人的书法作品，内容多取自古代诗词、名文、名言，少有自己创作的内容。而进士、状元的书法作品，其内容多是自己创作，反映了他们的文化素养和精神境界。面对他们的作品，仿佛可以穿越时空与他们交流。”

    科举文化的艺术体现
    在明清两代，科举考试十分注重考生的书法修养，历史上曾多次出现考生因为书法不够优秀而错失状元的情况。“馆阁体”成为流行于科举考生和官场的书写风格，也反映在状元、进士的书法作品中。
    “馆阁体是皇家推崇的书写风格，从隋朝科举制度建立后即有，唐、宋时期称为院体，明代叫台阁体清代叫馆阁体。”王世征说，“不管是哪个朝代，皇家、朝廷都有大量的书写任务，书写必须端正，也要求文人必须会写。总体上，要求字体符合皇家的审美标准，要规矩、雅，具体风格要看皇家的喜好。”
    王世征介绍，中国书法的主流，从王羲之开始，讲求隽秀流畅，满足人们的审美需求，并能表情达性，非追求实用，但不脱离实用。馆阁体则主要从实用出发，体现的是皇家的审美，符合当时当官之人的时尚、趣味，但限制了书写者的个性发挥。馆阁体要求书写乌、正、光。乌，即要求浓墨；光，墨浓到如此，以至有亮；字大而正，多楷书。展出的对联作品，用纸多是熟宣、色宣，不容易“发墨”，更显复字迹乌黑光亮。书写在红色宣纸上的对联，体现了一种“富贵所”，正是受到了皇家的审美影响。
    王世征说：“现在看来，这种书风限制了书法发展，而走向仕途的状元、进士大多都受到了这种限制，只有少数艺术修养高的、有艺术追求的人能够突破馆阁体限制，才是书法大家。”
    清朝乾隆年间进士刘墉，官至内阁大学士，为官清廉，擅长书法，有“浓墨宰相”之称。他在一副对联上写道：“鱼游墨沼蘋风暖，燕人书林杏雨浓”。王世征评论说：“这幅作品写得含蓄、笔画厚，有个人的趣味和变化，但他仍然受到了馆阁体的限制。”

    清朝道光年间进士何绍基是书法大家，此次展出他的对联“万草绿回春雨后，一灯红接混茫前”体现了鲜明的个人风格。
    徐世昌是清光绪十十年进士，曾任军机大臣，民国时还做过大总统。王世征评价徐世昌的对联作品“晚饭偶斟竹叶酒，午窗听卖杏花饧”：“这幅草书写出了每个字的真态。馆阁体则正好相反，每个字都大小一样，写不出每个字的美。”
    王世征说：“尽管状元、进士们在书法上多数受到馆阁体的限制，但进士们往往在国家各机构中任职，他们的作品是一种重要文献，这些精英笔墨的遗迹，有巨大的文化价值和文献价值。”
    保存修复之忧
    在书画展上，清光绪二十年进士刘廷琛，为老师杨老夫子和夫人六十大寿书写的104个不同的“寿”字，格外引人注目。整幅作品红底金字，规格严整，一丝不苟，显然是经过细致构思精心运筹而写成。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员王亚蓉认为，这104种“寿”字的写法，有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研究价值。
    安继华收藏的书画作品，包括对联、书信、屏风、扇面、卷轴等，内容极其丰富，其中也不乏李鸿章、张之洞等笔墨。
    对“只收不卖”的安继华来说，千余幅书画的保存和修复，成了他最头疼的事情。由于缺乏专业的保存条件和场所，安继华将这些作品存放在自己家中。他的家是二层小楼，一楼用于居住，二楼全部用来存放藏品，并制作了专用木箱进行储存。尽管如此，一些文物还是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损坏。王亚蓉两次到过他家，见到了这批藏品，直叹：“文物保存状况非常糟糕。”
    展览展出了洋务运动代表人物、清同治二年探花张之洞的一副对联“松下携琴常招野鹤，花前投辖时集嘉宾”。下联纸张明显有几处残破。“这是老鼠嗑的，”安继华说，“像这样遭到老鼠破坏的东西不止一件。”
    近年来，安继华的收藏品逐渐引起重视，开始在不同的地方展出。展览中，部分达不到专业条件的展览场所，存在过量暴光、温度和湿度变化较大等问题，都容易造成对文物的伤害。
    此次展出进士书画孔庙和国子监博物馆，展厅并不具备恒温恒湿的条件，大部分作品裸露着挂在墙上，随着北京冬季采暖的开始，展览不得不提前结束。在展厅旁边的一间小屋里，安继华用来装运书画作品的几个大木箱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空间，一张桌子上还放着工作人员没有吃完的盒饭。
    随着收集的进士书画越来越多，安继华已经意识到收藏不仅仅是自己的兴趣，也关系到这部分文化的保存。“如果要系统地修复、研究，必须由一个专业团队去操作。如果有团队能够和我合作，我很欢迎。”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