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成为优秀当代艺术家的要点

　　文/金匠

　　在网上订购的当代西方实验戏剧先驱彼得·布鲁克的自传体书《时间之线》及时送到，这是一本邱振中先生最近在微信群中向央美书画比较研究中心的全体博士生推荐的一本读物，他在微信中的推荐词是“从这本书里，几乎可以找到成长为一位优秀的当代艺术家的所有要点。”抵挡不住这种诱惑，在前一本书还没有读完的情况下，开始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这种口语化的自叙体，阅读起来很轻松，而且引人入胜，不知不觉中阅读到了凌晨快2点，才停下来休息，在进入梦乡之前还在思考着这本书，邱先生说在这本书中可以找到成为一位优秀当代艺术家的所有要点。书中并没有提纲挈领地列出要点一二三来，所以阅读就成了一次“寻宝”经历，必然每个人找到的东西会不尽相同。

　　时间之线总是从生命之初开始，就作者早期的经历来看，我觉得要点是布鲁克自己所说的，他少年时期的钢琴课训练，“我未来的所有事业都将倚仗于这些基本训练。”“我现在领悟到，这些音乐课是我唯一接受过的戏剧指导，即使我没有成为音乐家。但我迄今所为，都在试图把从那些独特课程里学到的东西付诸实践。比耶克夫人向我展示了真正的教师意味着什么，她让我发现所有的艺术都由同一套规律掌管，她的音乐教学方式也成了我对戏剧、对生活的处理方式。”

　　我想这是对的，邱先生一直强调基本训练，也是这个出发点。我再进一步想到，前一段时间我写的《漫说视觉的日常感知和对绘画创作的影响》那篇文章，其中论述了视觉的日常感知的重要性，这里拓展一下，对于所有的艺术形式无论视觉还是听觉，艺术的日常感知，尤其是人在成长的早期阶段的艺术的日常感知，确实很重要，这个影响将会带到成长过程中，并左右个体的发展。这点认识对于早期艺术教育或有启发。基础训练中技巧训练固然很重要，但我觉得一种艺术的日常感知习惯的形成在基础训练中尤为重要，布鲁克在钢琴课中得到不仅是基本技巧的训练，更多的是对听觉艺术的日常感知习惯的影响。

　　与布鲁克陈述自己戏剧实践的时间线中，扭绞着另一条线，那就是他与灵修大师葛吉夫思想的巧遇和思想变化的历程，以及他在心灵修行(在作者看来是对形而上的思考)与日常工作之间的从最初的纠结，到日后东方神秘宗教主义思维对他在戏剧中探索思维的影响。这点对当代艺术求新思维探索的人，尤其是处于东西方文化交汇的中国当代艺术家来说，是具有借鉴意义的。

　　在这样一个全球化的时代，毋容置疑，我们(尤其是中国的当代艺术家)面前存在着两种传统，一种是我们自身母体文化的传统，另一种是世界/西方的传统，这是不可能回避的事情。在这个世界的传统中最宝贵的，现在看来是20世纪初现代艺术那段时间中所产生的心灵和艺术激荡的思维火花，这是一笔人类最宝贵的财富，克罗齐在《美学原理》的序言中也提到，最近一二十年，艺术哲学的辉煌在于很多艺术家亲身参与了对哲学的思考，这是艺术哲学的成就，另一方面，正因为这一代艺术家的哲学思考的积极参与，他们的艺术成就才到达了一个后人难以企盼的高度，而且人数如此的众多和密集，这不是一个偶然，艺术在很大程度上讲，其自身的意义是在于通过形而下的叙述走向形而上的凝视，从此岸到达彼岸。

　　布鲁克在书的结尾说“一个人穷其一生终有可能在精神上‘到那里’。”我将‘到那里’理解为一种精神的终极的追求，是一种形而上的思考，在布鲁克这里，心灵的修行是一条途径，而另一条重要的途径是艺术的思考和实践。也只有这样的艺术实践对人类的灵魂的升华才是有价值的，才能在精神上“到那里”，余者，所有缺乏这种思考的艺术实践，均停留于“技”的层面，与“到那里”——我们世代在追求的精神索求——渐行渐远。读布鲁克的《时间之线》再次让我确信了这一点，对形而上的思考和艺术的实践是两条并行道路，但它们的目标却是同一个。

　　“为什么节奏是所有艺术中的共通元素？”这是布鲁克在少年时期得到的最重要的一个认识，“事实上，所有的剧本写作，不管什么风格，每句话都带有扣动下一句的扳机。这样，一出好戏就像一场乒乓球赛。莎剧的一个长句可以包含五个动作，有加速、减速、暂停、但从不停步。第一个单词一经吐出，一个看不见的卷轴就转动起来，台词和沉默留下的整个结构就会不可阻挡地向前涌出，直到剧本的最后一行。”

　　读到这里，再结合我前段时间对艺术形式生命的思考，我深深地感觉到，所有的艺术形式无论是视觉的还是听觉的，均存在这样一个同一的规律，是艺术形式的内在生命节奏，并清晰地认知到这种节奏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作为艺术创作和审美主体的存在，主体的一种先验的情感形式存在，艺术的形式生命才能先后被赋予和被感知，在这种被创作和被感知之中，艺术的形式生命才被赋予，并依照自己的节奏而自然发展和生成，由于形式层和情感层的分离，让人产生一种幻觉，艺术的形式生命可以脱离主体而存在。能感知这种形式生命的存在是幸运的，哪怕是一种错觉的感知，也是幸运的，因为在此时，主体和客体已然合二为一，到达物我无二的境地。

　　戏剧作为一个生命体而存在，按照自己的生命节奏而发展和延伸，但这种生命体的存在，其前提还是有一个主体作为基础的存在，这就是主体的价值，但这个主体是二分的，它有可能是创作的主体，也可能是审美的主体。布鲁克通过对戏剧的思考，让我们看到了主体的存在价值，而在后期的实验戏剧的探索中，他想将舞台的表演和创作空间与观众的审美空间融合，我想这是两种主体的汇合的尝试，让主体在戏剧的演进过程中，通过艺术形式的生命节奏，让两者在空间和时间的维度上融为一体。这是戏剧的优势，其他的艺术形式是否可以达到，还需要探索，但布鲁克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路，一切既定和成熟的艺术形式，均有着未知存在的发展空间。现代戏剧实验不是一个简单的可以互动的舞台和一场可以互动的游戏，它开创性的意义或许更多。

　　当代艺术需要直觉和理性思考的共通参与，这是布鲁克艺术实践和探索对我的一点启发，直觉能让艺术家自由的表达，并很好地将自己的生命形式与艺术的形式结合起来，而理性的思考，是拓展艺术进入一个深度和宽度均为未知的世界的前提。有激进的评论家言“没有观念，就别说是当代艺术”，当代艺术的发展确实已经远不同于我们以前所理解的艺术了，无论内涵还是外延均发生了改变，因此对我们对当代艺术的思维方式也提出了新的要求。

　　布鲁克通过自己的陈述，更多关注的是自己在戏剧电影艺术中的实践，让时间的维度自由伸展，沿着这条富含了生命节奏的时间之线，可以感知的东西，我想不完全停留于作者的陈述，更多的是读者阅读之外的感知实践，这条线是一个引子，是一个开端，或许更形象的表达是可以引用作者在书中最后一段来说明，“在非洲的乡村，说书人在故事行将收尾时，会把手掌放到地上，说‘我把我的故事放在这里。’然后又加上了一句：‘明天会有人拣起它。’”成功不能复制，但可以借鉴，阅读布鲁克的自叙体传记的意义就在于这里，我们拣起他的线头，让生命的脉动在这条线上继续延伸，传递开去，并在这条线上凝结出自己在当代艺术探索中成功的所有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