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戈：敏感者的沉思

　　⊙记者 唐子韬

　　在当代绘画界，朝戈是一个响亮的名字。这位来自内蒙古的画家，作品有着鲜明的个性。草原的天空、草地和那里的人，是他绘画的永恒主题。

　　在他貌似平和的画面基调中隐藏着强烈的内心冲突，那些宁静与美好，或许只是世界的表象，他的敏感让平静、朴实的外表下隐藏着某种焦虑不安。

　　“艺术可以历史地表达情感”

　　每一代的人都有不同以往的时代遭遇。1957年出生在内蒙呼和浩特的朝戈，像他们那代人一样，在青年时代经历了下乡插队。在内蒙空旷的草原中，他寻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灵空间，他用绘画描述着自己特有的内心世界。

　　在朝戈表达对游牧生活的印象时，并不只是表达对所见所闻的新鲜感受，而是他头脑中形成的回忆和积淀。“写实主义绘画往往容易表现新鲜的事物，画出新鲜感。这些跟艺术家的素质和在艺术表达时的渴望有关，跟个人情感质量有关。”朝戈的绘画却试图去除这种“新鲜感”，他描绘的人物、风景朴实无华，有一种静态的、永恒的感觉。

　　自1980年代开始，朝戈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现实主义绘画风格。与同时期中国画坛的一些现实主义作品相比，他的作品略显深沉、忧郁。个人化的情感，在他的艺术中被更加突出的表达出来。“我渴望与那个时代通常的绘画表达出不同的东西。我的作品更加个人化，是我个人情感的写照。”

　　进入1990年代，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艺术家作为社会的敏感者，最先感受到了这种变化的能量冲击。朝戈的艺术总是潜藏当下社会的某种精神存在，某种难解的情感和时代特有的焦虑。在这方面，他认为，艺术可以视作是另一种表达历史的方式。

　　“历史学可以描述事件的过程。但是艺术可以表达在这个时候发生这个事件时人类的情感是怎样的。”朝戈说，“人类的情感是不会重复的，艺术可以历史地表达情感。这是艺术作为人类情感纪念的特别意义所在。”

　　通过艺术，人们能够了解、感受那些已经逝去的情感。艺术成为人们重要的记忆方式。在朝戈看来，这正是艺术具有历史意义的一面，但同时，也是艺术超越史学的一面。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社会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急剧变化和转型，知识分子经历了强烈的内在与外在的冲突。朝戈用自己的绘画记录了那个时代人们的迷茫、焦虑与不安。

　　寻找直达心灵的永恒

　　朝戈的绘画总是与家乡的风景、人物有关。草原上的天空，天空下的人们，一切像是凝固在时间里，静谧而安详。朝戈告诉记者，尽管绘画有记录事物的能力，但他一直避免用绘画进行叙述。

　　情节性的主题在朝戈的绘画中被极力减弱。艺术家眼中的人物、风景，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表达。“绘画区别于文学作品的线性叙述。绘画可以打破时间的线性叙述，产生新的叙述。当绘画把单纯的事物当成内容的时候，绘画就会更简洁，更直达本质。”

　　朝戈在绘画中抹去了时间感，让人物和风景凝结在一个安静的状态中。“绘画不用那么复杂，我一直在探索能够直达感知的画面。”他想用这种静止状态让瞬间成为永恒。那些有关草原的绘画，不只是对家乡游牧生活的回忆，也是对那些记忆深处永恒情感的一种寄托。“我特别希望有永恒的事物。我所生活的时代让我感到世界在不断变化，不断地在扬弃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这个时候，我渴望找到直达心灵的永恒。”他说。

　　朝戈力求在简单的图像中，寻求简单的关系，没有任何情节叙述，没有人物身份，没有多余的陈述。他希望绘画能够直观地表达精神内涵，希望人们在欣赏他的绘画的时候，能够依靠直观判断，直达心灵、勾起情绪、引起浮想。

　　情感的价值

　　“艺术就如同这个世界一样，有太多的不解之谜，这往往需要人们不断挖掘、探索。”朝戈说，“绘画对生活有探讨性。我们不知道在艺术家的作品里，蕴藏着什么。这是艺术接近哲学的地方。”

　　在中央美术学院[微博]任教期间，朝戈总是鼓励年轻人发现生活，感受生活。他认为，对生活的感受和经验是艺术创作实验的前提，是艺术中情感的来源。“每一个时代艺术家都有他对那个时代生活的沉思和内心的挣扎，以及他所经历的人性。”

　　朝戈称自己总处于不安之中，而他的不安就是来源于对生活的敏感洞察和对世界的感知。

　　“艺术家有的时候就像是感性的预言家。我是一个敏感者，我最强烈的作品都是焦虑的。焦虑不是一个种好的情感，但是我把这种焦虑通过作品输出了以后成为人类情感的经验。”

　　朝戈的作品里隐藏着的紧张和冲突，来源于他对这个世界的种种不平的感受。“作为曾经的青年知识分子，我有愤怒，有疑问，为什么世界是这个样子的。我渴望更美好的东西。这就是我艺术的财富。”

　　他认为，艺术发展到20世纪以后，有了巨大的转变，艺术家的创作往往要经历大量的摸索才能找到新的出路。在这其中，最难的不是技巧，而是如何表达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以及怎样解释这个世界。

　　朝戈告诫年轻人，应该有自己的价值观，有自己对人性和历史的思考。“年轻人应该有自己的好恶、判断、态度，热爱什么，不喜欢什么，你希望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你反对什么，这都很重要。”

　　朝戈强调，艺术家如果只有感觉而没有价值观，感觉会慢慢衰落下去。有了价值观就像艺术有了方向。“心灵有质量，艺术就会有比较高的水平。艺术家要拥有一个强大的情感世界，要对世界有好的情感方面的贡献，要在形式上表现出来。”他相信，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是自己的财富，值得珍惜。

　　而如今，让朝戈感慨的是，自己已经人到中年，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愈发强烈，“时间过得很快，有种压迫感。还好，我有我的绘画，它们虽然不好解释，但有意义，有新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