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且学且藏且随缘

安东 　　美籍华人，曾跟随海上多位书画名家学习，数十年中收藏到相当数量的书画作品。 陈小翠《觅句图》 钱君匋 草书五言

　　陈诗悦

　　习字作画已有数十年的安东的收藏多是凭着自己专业的眼光和许多前辈的相赠，倒也不知不觉地积累起了不少书画藏品。

　　旧上海可谓近现代书画的福地，一大批风格迥异的画家在这里扎根发展，形成了一派百花齐放的繁盛局面。“那时的画坛风气很好，画家们都谦逊有礼，彼此间往来交游，对后辈也很是提携。我当时学画，先后拜在陈小翠、张守成的门下，又跟从钱君匋学习书法，这三位先生，我算是入了门墙。并在一路学画中，还得到朱屺瞻、程十发、刘旦宅、关良等海上名家的点拨。”提到他学画的经历，安东总是会感激时代对他的眷顾。

　　安东有一幅裱配精巧的小手卷，引首处“衡山遗韵”四字秀丽挺拔，徐徐展开，一段古雅娟秀的青绿山水展现在观者眼前，落款处为“子敬张守成”。“我跟张守成老师学习山水和花鸟画。记得在学习青绿山水的时候，我提出了一个问题，我觉得青绿山水在上色的方面难度很高，颜色变化丰富，怎样有一套自己的方式，不同的青、绿、赭色，是否有规律？张老师就说我的问题很好，对画家来说这是个无法之法，确实有一定的法度，但又要根据创作的需求来进行变化，这个讲起来很高深，我画一幅画给你，你慢慢体会。”于是就有了这一幅手卷。青绿山水的起源很早，唐代的李思训即颇得精妙，但到明代文徵明的小青绿，清丽细致、文秀隽雅，融入文人意趣，已臻新境。张守成的这幅画，就是以文徵明的笔意，融入自己理解，似率性而作，又处处严守法度，千变万化寓于其中。“孔子说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我觉得张守成老师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境界。”谈起这位相从半个多世纪的老师，安东总是感慨万千。

　　对于自己的第一件藏品，安东始终记忆犹新。“我记得是1960年代初，国家自然灾害，除了吃饱人们很少关心其他的了。有一次我在淮海路上闲逛到一家古玩店，进门也没有什么人，只有店员和我。挂在墙上的很多作品我都不敢看，现在来说肯定是非常便宜的，但是对那个时代还是个学生的我来说是很难负担的。于是我就翻角落里的一堆镜片。突然看到一张很清新的雨景山水，前景一棵葱郁大树，背后有一座小桥，小桥上有一个农夫打伞行路，远山绵延初还隐约有一座古寺，灰蒙蒙的色调将雨景的朦胧雅致淋漓表现，我一看落款，是吴石仙。”吴石仙(1845-1916)是近代海上的知名山水画家。曾经留学日本，所以能将西法融入传统之中，最是擅长朝霞与雨景的题材。“上课的时候老师曾跟我提过这个画家，但是我从未见过他的真迹。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虽然只是小品，但还是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我翻遍了身上找出五毛钱，这就是我的第一件藏品。后来拿回去给我的老师看，老师拍案叫好，说这是吴石仙的精品之作。这幅画伴随了我很多年，遗憾的是在十年动荡的时候遗失了。但这是我第一次将自己所学用于收藏，尝到了甜头，也开启了我对书画收藏的喜爱。”

　　过去的藏家和书画家之间并没有很大的身份区分。曾经的西泠印社副社长钱君匋，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同时也收藏有4000多件艺术品；一代大师吴湖帆，其梅景书屋亦以收藏之富而闻名。另一方面，大收藏家庞莱臣、钱镜塘等，本身也能弄墨挥毫。“书画创作会锻炼收藏的眼力，而收藏的名品也在增益我书画的技巧和意境，这两者其实是相辅相成的。”提到这一点，安东拿出一张小巧的册页片，讲述起了它的来历。

　　“我记得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在老师家学画画，走进来一位胖胖的先生，戴着眼镜，和老师攀谈，那个时候我作为学生就立在一边，也没有说话。直到客人走了，老师告诉我说刚才的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收藏家钱镜塘，他也画画，并且画得不错。老师还跟我说他自己以前会准备一本册页，遇到画家便请他们画一幅画，建议我也这样做。于是老师就给我写了个类似介绍信的便条，让我带去给钱先生，也就有了现在这幅画。”后来收集了约有两三年左右，安东走访了当时海上的书画名家如陆俨少、唐云等人，求教绘画，与之相交，也求得了这些先生的墨宝。

　　安东的收藏讲究“随缘”二字。“不要太刻意去求，和好的作品相遇了，就好好研究，有时错过了，也不必懊恼。”他的家中廊上挂了一幅非常精巧的仕女图，仕女依栏低首，别有韵致。这是安东早年学画的老师，旧上海知名女画家陈小翠的作品。“一般的画家要做到诗书画三绝是很少的，陈小翠老师的诗文功底就非常好，她的多数题画诗都是自己所做。”仔细看去画上的秀丽小楷，是一首题为《觅句图》的七言律诗，女画家借诗画自比，颇有一番情趣。“2010年的时候陈小翠老师的诗集《翠楼吟草》出版了，我也一边翻阅一边借着这幅画怀念她。我自己有时候也尝试一下诗词，意韵或许有，格律的底子终究是及不上老师。”安东笑道。

　　“其实收藏不论门类，只是一种载体，在传承的是中华五千年悠久的文化，藏家也只能做一时的保管。一件好东西与你相遇一时，终究还是要回归社会的。我们做书画研究的很讲究流传有序，一方面单纯从鉴定来说，是为了有据可考，而另一方面就是文化传承的脉络，绵延不断地继续。”

　　对于安东来说，借着这些先生留下的画作，怀念故人往事，学习丹青笔墨，是一种追忆和传递。而用自己的手摩心追，挥毫写意，去再创造这份文化，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传承和收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