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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山须彩笔:《天风阁学词日记》中的黄宾虹

作者:佚名      藏界人物编辑:admin     
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书影 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书影

  黄宾虹在杭州栖霞岭的寓所(今黄宾虹纪念馆)是旧雨新朋相聚的场所。在与黄宾虹相关的湖上交游中,黄宾虹与被誉为继晚清四大词人之后新中国的一代词宗夏承焘二人之间频繁交往,二人的交往细节,记录在他的《天风阁学词日记》中,是关于黄宾虹晚年湖上生活最为生动翔实的文字描述。

  吴敢

  1948年9月,85岁高龄的黄宾虹离开蛰居11年之久的北平,应杭州国立艺专之邀,担任国画科教授,从此开始了他人生最后八年的湖上定居生涯。与文化相对保守的北平相比,杭州的学术界对他的到来,显示出了广泛的接纳与认可。西湖的山水之助,深厚的文化积聚、开放的学术氛围,终于使得黄宾虹毕生的积累,在这里得到了喷泻与升华。

  不似在北平时那样“谢绝应酬”,黄宾虹与杭州的诸多友人过往甚密,他在栖霞岭的寓所(艺专宿舍十九号。1951年3月后,改迁入三十二号,即今黄宾虹纪念馆)常常是旧雨新朋相聚的场所。在与黄宾虹相关的湖上交游中,有一段珍贵记忆或许了解的人还不太多,那就是黄宾虹与夏承焘二人之间的频繁交往。夏氏(1900-1986),字瞿禅,晚号瞿髯,浙江永嘉(今温州市)人,被誉为继晚清四大词人之后新中国的一代词宗。二人的交往细节,记录在他的《天风阁学词日记》(下简称《日记》)中,是关于黄宾虹晚年湖上生活最为生动翔实的文字描述。

  相识缘起

  与宾翁相关的最早记录,出现在《日记》1948年的“十月十日”,时49岁的瞿禅先生任浙江大学师范学院中文系主任,住于罗苑宿舍(即哈同花园,即今平湖秋月一带):“睛。早方介堪来,与同过西泠印社,晤丁辅之翁……过艺专,看黄宾虹收藏书画,有小李将军(李昭道)山水、赵松雪(孟頫)、罗两峰(聘)、朱白民(注:鹭)山水花卉,又有隋大业间一沙门纸画神像,皆极名贵。黄翁今年八十余矣,执教艺专。”此次展览时间为九、十两日,在艺专画廊共展出宾老收藏作品四十件,观众极多,“户限为穿”,首日马一浮、金息侯诸位湖上宿儒也都前来观赏。这次宾老藏品的展览会,想必使瞿禅先生对这位不同寻常的老人产生了好奇,有了一欲识荆的愿望。

  初识

  四十天之后,在浙江通志馆友人王准(浙江遂安人,马一浮、熊十力弟子,国学有根柢)的陪同之下,瞿禅先后终于有机会上门拜访,于是有了二人的第一次见面。日记“十一月二十日”条这样记载:“晴,早过王伯尹……与伯尹往栖霞岭艺专宿舍访黄宾虹先生。长身癯颊,今年八十六矣。犹能健谈,谓在黄山雨后观云海,初见诸峰间涌现白点,如团絮,旋驰逐聚散,平铺于文殊院前,日光斜射,白絮堆中现粉绛色,如金银出冶,未几,云海忽有裂痕,下见人家村舍,正雷电闪闪,盖云上已晴,而云下方雨也。壁间见王觉斯画一叶竹。宾翁新成一画,题诗结云:门前总有青红叶,不是争妍二月花。屋角有云岗造像破石片,云是蒋叔南翁过云岗时取赠者。因谓宋徽宗花石纲,本是小石置案头为画材者。十时半,艺专教员潘韵、汪勗予(名克劭,汪采白子)来,乃与伯尹兴辞。过艺专,约潘天寿明早游西溪,伯尹约宾翁同行。宾老本字存璞(应为璞存,夏老误记),居上海时编早报短评,取所居洋泾浜虹口为名(据宾翁)。又署名大千,后四川张爰爱此名,宾翁乃举以为赠。伯尹云。”此条不仅有初次见面时对宾翁外貌的观感,更有对宾翁所见黄山雨后观云海景致的描写,文字洗练有风神,宛如明季小品文。此等奇景,非多蒞泉壑、与山水有缘者不足以遇之,而宾翁体味观览山水之细致精微亦于此可见一斑。而宾翁的精力过人,热情健谈,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当然由于初晤未甚熟稔,以至将宾翁之字颠倒误记了。

  由于有昨日的西溪之约,于是紧接着又有了第二次见面:“晴。早与伯尹同诣黄宾虹先生(注:栖霞岭十九号),约同游西溪。宾老示昨夜已成一纪游诗,旋以朝雾未散,其少君恐星期日汽车甚挤,非八十老人所能堪,因不果往。伯尹往湖滨告郑曼特翁,予留宾老处,听谈清季上海革命党旧闻,及(章)太炎、(刘)申叔、朱少屏轶事。谓端陶斋以五千金购太炎,申叔夫人乃以一女伶介见陶斋自鬻。又太炎不信龟甲文,由已老无精力习此,故意诋之。宾老论画主一辣字,以反甜俗。谓四王、吴恽皆不足学,石涛、石谿、扬州八怪亦江湖气,失含蓄沉着(注:此我国之民族性与西洋不同)。谓清代山水止一方小师(清初歙人),人物止罗两峰,花鸟止华新罗,一代三人而已。是日观其收藏,有赵子昂尺牍四页,宋仲温跋语一页;宋人画白头鸟,有郝经、邓文原、黄缙、宋濂诸人题;黄白岳(疑是白山,宾翁族祖,夏老或误记)题画像等等。又敦煌唐人遗嘱一叶,‘遗言’书作‘唯言’。宾老跋引诗‘其鱼唯唯’,齐诗‘唯’作‘遗’为证。瓯人二字同音无,宾老谓粤语亦同音。严不党以赵子昂书禊帖残本来同观,坐至十二时方归。是日宾老连谈四五小时,无倦容。承赠《宾虹杂著》一册。宾老自谓书法学二王,参以六朝。其善画小时已然,其先世亦多工画者。”此条所记内容极为丰富,宾翁经历见闻之广博可见一斑。而其考证煌唐人遗嘱所显示诗学、小学功底之深湛,尤令人感佩,此即其远超一般画工之根柢所在。当然八六老人能连谈四五小时而无倦容,除了身体强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客亦是佳客,有许多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故乐而不疲。

  交游过程与最后一面

  这两次会晤,显然宾主相见甚欢,从此二人过从遂频,交谊日契。

  以《日记》的记录来看,从二人初见至1951年9月土改之前,几乎每月必有过从,多的一月中有三四次(1949年4月后的《日记》惜遗佚,否则必有更多的记录)。

  黄、夏二人的交游,对于了解宾翁的湖上生涯而言,无疑是见诸文字记录最为频繁的,涉及宾老生活、思想、收藏及书画实践等诸多方便,举凡宾翁最后阶段重要的阐发,《日记》中几乎都有所记录。由于内容非常丰富,故特举其中一些笔者觉得别有意味的片断,略加说明。

  一次湖上雅集

  1948年12月2日,瞿禅先生与宾老及众多友人不期而遇,于是共同参与了一场湖上雅集,《日记》中对此过程有详细的记录:“晴。午后上校车,欲往校上课,遇伯尹、宾虹先生、严不党夫妇、绮琴,邀同往双陈巷七号高野侯先生家看字画。见王元章画梅,及陈眉公等字画,共十余件。四壁及橱桌堆叠,观不胜观。野老七八年不见,已较苍老(今年七十一),谓有柳如是诗集,属予题词。临别,宾虹先生探怀出玉印二方,谓是三代物,一铜印则是秦汉物。谓藏印共千余方,藏石山亦甚多,书画尚居第三。出高家,又过广福巷章劲宇家,见厉樊榭(鹗)、冯柳东(登府)、吴荷屋(荣光)诸人字画,并承以江弢叔(湜)直幅‘欲写龙湫难落墨,不游雁荡是虚生’为赠。属予题其吴秋农临沈石田《竹堂寺看梅图》。归途已昏黑,行至昭庆寺,宾老与伯尹乘车别去,予与不党步白堤归。”

  此次雅集的两位主人都是杭州享誉一时的名流。其中高野侯(1878—1952)字时显,号欣木、可庵,光绪举人,曾任中华书局常务董事兼美术部主任。西泠印社及南皋雅集中的重要成员,精鉴赏,擅金石书画。收藏有前人所画梅花五百余轴,因颜其居曰五百本画梅精舍。其中以此次雅集众人所观的王冕梅花长卷最为珍贵,故又名其斋为梅王阁。亦善画梅,曾有“画到梅花不让人”一语自负其艺。

  另一位主人章劲宇(1916—1974)名松龄,号霜盖,乃章太炎之堂弟,丁辅之内侄。弱冠入无锡国专,师从陈柱尊、钱萼孙(仲联)等。又至苏州章氏国学讲习所,从堂兄太炎先生学。精鉴赏,富收藏,西泠印社社员,曾任职文管会。参与的友人中,严不党即是严复的侄孙严群(1907—1985),福建福州人,时任浙江师范学院哲学教授。亦富书画收藏。

  此次湖上聚会,可谓群贤荟萃,既有学院的精英,也有社会之名流,观赏书画、摩挲金石、赠字索词,尽一时文会之乐。从此次活动,亦可大致窥见黄宾虹寄身于中的西湖文化环境。而宾翁自言收藏之三大类,玺印与书画知之者众,而文房山子数量竟在书画藏品之上,则鲜为人知。前举宾翁曾谓“宋徽宗花石纲,本是小石置案头为画材者”,或许其收藏山子,亦同此意。惜其此类藏品,竟不知下落(似未在捐赠之列)。

  宾翁的收藏

  观览宾翁的书画古物收藏,是二人交流的一项重要内容。《日记》中记录了瞿禅先生所见的众多藏品,其中自然以书画(包括碑拓)为主,除了前面所列的王铎所画一叶竹、赵子昂尺牍、宋人画白头鸟、黄白岳题画像、敦煌唐人遗嘱之外,后来历次所见还有:唐贾至画马(“1949年1月5日”条及“1953年12月4日”条),这是宾翁自己非常看重的一件藏品,瞿禅先生记道“画与字皆似出小孩手。宾老谓画笔纯是屋漏痕,当时以六百元得此,近年有人欲以一千万法币易此,不肯与。宾老自谓居北平十年,得此可诧为国宝之一”;沈石田(周)画册、宋高宗字一横幅(“1949年3月20日”条);桑怿民(悦)、张东海(弼)字幅;(“1950年4月3日”条)方密之(以智)兰册,又有管道昇泥金画竹册页一本,极精工,云得自北京王公府。密之兰册每册亦各有皇六子题诗。(“1950年4月10日”条);商宝意(盤)云南风物画册、罗两峰(聘)夫妇花卉册及金俊明梅花册。(宾翁)谓明清两代画梅,允以俊明称独步(天启、崇祯间苏州人)。翁松禅(同龢)剑池讲台大意一幅,云往以银元一千五百枚抢购得之。予了不解其好处。宾老谓好画笔笔皆有起承转合,笔笔分明(“1950年9月1日”条);张瑞图临宋徽宗洗兵马行,及沈石田册页,董玄宰一横幅,极推仇十洲画(“1950年11月26日”条);壁间唐人敦煌画,丹色甚好。宾老谓唐后丹青质料日逊于前,故宋人不得不为水墨画,此亦文艺唯物论之一端也(“1950年12月24日”条);明末杨廷麟一联:风留孺子室,江满谢公楼。新以二十万收得,史可法同志也(廷麟,清江人,守赣州,城陷,赴水死)。又何蝯叟(绍基)画佛一帧,甚罕见。宾老谓蝯叟能画而不肯多作,沈寐叟(曾植)亦能画(“1951年4月20日”条);明人王芾(孟端)飞白折枝竹叶,甚可爱(“1952年1月28日”条及“1952年2月10日”);石涛画山居,已有西洋画气息。宾翁不满石涛,谓开扬州八怪面目。谓近在杭州得林少穆(则徐)画数幅,出示一莲花小幅,题临白石翁青莲良伴图,甚可爱(“1952年3月5日”条);见彭玉麐画山水二小幅,宾老谓前未见。又新收得徐班侯先生一联(“1952年9月1日”条)。

  从《日记》所记宾翁的书画藏品来看,除了数量多且经常更新外,可见发现有两个特点:一是收集多稀罕之品。除了少数几个作品流存较多的书画家(如赵松雪、董其昌、石涛)之外,其他概多罕见,如商宝意、林则徐之画,笔者至今未曾寓目;桑悦、杨廷麟、徐班侯之字存世亦不多。或是画家罕见的题材,如张瑞图山水多而人物极罕;方以智亦以山水擅长而花卉少见;彭玉麐以画梅著称而山水少见等等。另外,还有一个显著特点那就是特重视书家之画,如王铎、张瑞图、翁同龢、何绍基、林则徐诸人均以书著称而画存世均不多。书家之画有笔墨高度而少常见定式的束缚,往往翻多别趣。宾翁曾言“吾以山水作字,而以字作画”,故在其看来字与画除了外形有所不同,其内旨则一,而这些大书家的画往往就是“以字作画”的典范,故其特加重视,良有以也。

  宾翁曾言画技人人能学而画意难成,需广搜博取、增长见闻以成,故其不同于一般收藏家只喜收大家名作,而是广汇高人逸士的罕见之作,以增进其画意。此外还需特别指出的是,宾翁收藏的对象有很多属于其“道、咸画学中兴说”的代表人物,如翁同龢、何绍基、林则徐、吴荣光四人均见于他所列举的“民族精神画者”的行列(见1952年《虹庐画谈》所列“民族精神画者姓氏”)。

  除了大量的书画藏品外,瞿禅先生曾过目的宾翁其他藏品还有:贵州红厓刻石拓本,邹汉勋释文,定为高宗伐鬼方纪功碑。莫友芝题诗一长序,不以邹说为然,但信为禹迹。宾老谓近搜集证据,考夏禹事(“1950年6月10日”条);新得的邹适庐(安)旧藏秦汉古器。一汉祭璧,径约八九寸,中孔如杯大,厚约半寸,旁有字:高庙。太初三年,田千秋造。适庐考订《汉书》作车千秋误,当依此改正。宾老谓适庐后人有服务教育界者,日前托一医生以两车载四箱古器来求售,事前未接洽,以适有数百万钱在手,乃尽付之。铜佛、汉砖数十件,宾老谓他日当捐与公家(“1951年4月20日”条);新自良渚得一玉印,有二字,当是夏畺,殆夏代物。(沙)孟海不之信。(“1951年8月2日”条),此外还有上述提及的云造像残片等物。

  宾翁非常关注新出土的古物,他可能是书画家中最早重视并收藏良渚玉器的一位。而日记中另一则记载:“午后过黄宾虹翁,谓新得湖南刘约真(谦)函,长沙附近发现一周代古墓,有古绢,中写文字,四周有颜色,画花鸟人物,此甚怪诞。宾老属其即拍照,或临摹一纸来。”(“1951年7月12日”条)想必宾翁得到了想要的材料,因此他在1952年的《虹庐画谈》中曾称“长沙周缯、良渚夏玉,前所未睹,摄影椎石,民族精神高出汉魏六朝碑碣造像之上”,很显然宾翁之所以重视新出土的上古之物,是因为这些古物不仅为前人所未睹而且代表着中国文化的起源,因此赋有更高的民族精神。

  宾翁无疑是近现代书画家中最为博物、博古的一位,其广收博取,高扬民族精神,是与他对自己的身份认同——学人相一致的。

  论南北文化差异

  《日记》中有多处记录了宾翁对中国文化的宏观认识,其中有两次论及南北文化之差异,这是他晚年定居湖上之后的新认识,值得引起重视。二次均简略说明观点,而无太多具体阐发。前一次为:“(宾翁)又谓战国时代,长江流域是子游文化,黄河流域是子夏文化。”(“1948年12月28日”条)后一次为:“宾老常谓北方文化出于子夏,长江流域文化出于子游,周公、太公皆阴谋险狠。此与近日郭沫若贬周公、扬纣王同意。”(“1949年3月20日”条)

  子夏(前507—?)即卜商,子游(前506—?)即言偃,二人均为孔子的著名弟子,而且在“孔门十哲”中均以“文学”著称,年辈亦相近。子夏为北方晋人,子游为南方吴人。子夏曾为莒父宰,子游曾为武城宰。据记载子游宰武城时,夫子入其境而闻弦歌之声,乃喜而戏之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所以夫子曾说:“吾门有偃,吾道其南。”子夏曾在魏国授徒,与弟子段干木均为魏文侯之师。子夏的学说在孔门弟子中有些倾于异端,其著名的言论“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就有事功的倾向;而子游则未曾为王侯之师,而是在南方宣传孔子的礼乐之道,教化当地百姓,他的学说非常注重礼乐的根本。因此宾翁说北方文化出于子夏,南方文化出于子游是有依据的,不是无稽之谈。而瞿禅先生猜测宾翁此说与郭沫若“贬周公、扬纣王同意”,恐怕并不是其本意。实际上,宾翁有一个贯彻其一生的重要思想,既是他早期的革命理想、也是他后来的文化观念与艺术指向,那就是崇尚“民学”。1948年8月,在到杭州之前,他在上海发表《国画之民学》的讲演,指出:“所谓民学,乃是对君学以及宗教而言……三代而上,君相有学,道在君相;三代而下,君相失学,道在师儒。自后文气勃兴,学问所不为贵族所独有。师儒们传道设教,人民用有自由学习和自由发挥言论的机会权力。这种精神,便是民学的精神,其结果遂造成中国文化史上最光辉灿烂的一页……君学的美术,只讲外表整齐好看,民学则在骨子里求精神的美,涵而不露,才有深长的意味。”所以在他看来,子夏的学说为君相服务,趋于“阴谋险狠”,而子游的学说才是真正的师儒所为,教化民众,是“民学”的。显然宾翁的南北文化差异说是有其崇尚“民学”的基本思想作为内在支撑的,而十一年北平生活也使他对南北文化差异有了切身的感受。

  政治协商会的经历

  1951年10月,八十八岁的黄宾虹以社会人士身份应邀至北京,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国委员会第三次会议,为参加会议代表中最年长者,其间毛主席与周总理都与其亲切交谈。此段经历,瞿禅先生曾聆宾翁讲述:“午后访宾虹翁,谓前月应北京政治协商会议之召,留京一月。会中高年,推翁为祭酒。毛主席躬来敬酒,问耄年好学,近为何工作。翁答治战国文字。主席自谓近好阅周秦诸子。周恩来如二三十岁人,来谈久久,不知其是总理。予见翁伏案作画,谓皆应京中当道之求者。”(“1952年1月2日”条)此段文字,读起来生动有趣,而主席与宾翁可谓英雄所见略同,都欲在各自的领域一探中国文化的究竟。

  四次评价

  在《日记》中,记录有对宾翁的四次评价,其中三次褒而一次贬。前两次褒评均出他人之口:“(王)伯尹又谓宾虹先生欲出其收藏,公之于世,办一艺术研究会。此意甚盛,其好接引后进之襟怀亦广大于马湛翁。艺专初学学生以画求益者,细为指点,从不厌倦,此尤人师模楷。”(“1948年12月28日”条)王伯尹是“湖上三老”之一的国学大师马一浮甚为器重的学生,相比之下,他能认为宾翁奖掖后进的襟怀超出他尊敬的授业恩师,无疑是对宾翁的极高评价。《日记》也屡次提及宾翁主动为瞿禅先生作画、写字(曾为其绘《月轮楼校词图》、《谢邻图》等),并请其为画题词。

  另一次评价则出于宾翁的友人储南强:“宾老以其(储南强)新到书示予,以宾老比虚云和尚,同为高人高寿者。宾老尚未悉虚云。”(“1949年3月20日”条)

  储氏以此时已一百一十岁的禅宗大德虚云和尚(1840-1959)来比况宾老,亦非过誉。

  宾老过世后,瞿禅先生对其遗嘱捐赠一事有过记录,并附有简短评价:“(夏)子颐送予至旗下,谓黄宾虹先生遗嘱以其家藏全部书画金石古物归国家公有。其夫人于宾老开吊时曾对众宣称。又谓宾老平生未曾开过个人画展,晚年来艺院后,自谓受国家赡养,在校不开课,所作画皆应归国有。有粤人以六十万元买其画,卒不肯与。此老风谊,应有表扬之者。”(“1955年11月13日”条)

  一次贬评的内容为:“午后与伯尹过宾虹先生久谈,皆鬼神迷信事,殊无味。”(“1949年4月3日”条)作为宾翁那一代人,有些“鬼神迷信”思想,似乎也无可厚非。大醇而小疵,这才是真实的黄宾虹。

  作为诗人词客的瞿禅先生似乎习惯在诗词中表露出更多的情感,他在给宾翁的九十寿诗中这样写道:“因公坚我信,高寿必高人。但看头如雪,悬知气若春。湖山须彩笔,门巷有蒲轮。旧约何时践,寻诗过谢邻。”心有綵笔的高寿高人,如春风化人,这就是一代湖上长者。■

  (本文有删节,作者系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原标题:湖山须彩笔:《天风阁学词日记》中的黄宾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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