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人如何变得不再老土

　　朱绍正(加拿大华人艺术家)

　　国人时兴雅集，土豪更热衷于“听千年古琴，品百年老茶”。有人花了三千万买一把宋代名琴，请古琴演奏家弹奏，邀请达官贵人品几十万一斤的老茶，薰天价沉香，确实够高雅时尚，其品位之高令人目瞪口呆。有钱人内心迫切希望能改变土豪与生俱来的“老土”，就必然要附庸风雅玩玩文化了。在加拿大温哥华却可以免费享受高规格的古琴演奏，由著名古琴家郑正华弹奏宋元古琴，那历史的沉淀，那天人合一、泠然希音的天籁，古远的琴韵足以让满座听者如痴如醉。

　　其实，让生活充满艺术，就是让生活能品味文化。家财万贯的人反而觉得简单淡泊而有艺术修养的人幸福：名利只是过眼云烟，人生自古万事难圆，成也机缘，败也机缘，平心静气面对，一杯清茶，一曲丝弦，清醇安神，人生乐事。关键是要得一静字诀！以山水为常适，听空山松涛、深潭泉声；以渔樵野叟为常友，不问功名，明志见心；不装机巧，顺应自然。无所得，无所隔；空至灵，虚至妙，琴韵如此，墨趣亦如此。吃茶、赏琴、品书画，如此有品位的生活，实为人生一大乐事。

　　荀子曰：“精义入神以致用者，言先静而后动。”虚则入，心能虚才能摄取万物万理；静则察，心能静才能明察万物万理。他提出的“虚壹而静”，就是用以作为心知“道”的手段。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说：“陶钧文思，贵在虚静”，把虚静作为一种陶冶钧锤文思的积极手段，是艺术构思之前的必要准备。老庄的“虚元出世”，就是虚静意味，无为而自化，清静而自正。意味着绝圣弃智，无知无欲，这也是关乎养生之道了。

　　古之雅乐是植根于人之本性之上的，而把人的感情提高，向内收敛，只能用一个“静”字作证表，要静心演奏、静心赏音。静的艺术作用是能把浮扬起来的感情沉淀下去，并诱发人之善心。人生修养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去人欲而得天理。如果以感官的快感作为主要俗乐，很快就会单调枯淡，而失去了追求艺术之本质特征——“为人生而艺术”的最高境界，通过乐声以表演奏者的德性：意志的波澜、情绪的音乐，是优雅的艺术精神的表现，亦即是艺术精神所能上升到的层次，而到达仁美共表的精神境界！

　　绘画，也讲究静穆之内美，不是一种单纯的极视觉之娱的表层享受，而是一种学人似的观道，是一种儒家的修心养性证道。黄宾虹先生最为传颂的题画诗：“意高在能静，境深尤贵曲；咫尺万里遙，天游自绝俗。”艺术家的画，是以其内心精神来表现自然的精神，山水画是自然美的印象，是一种诗化的画图，既合自然的典型性，又念存于心的永久性。古人说的“俯察仰思”，就是说看到青天白云、湖光山色变幻万千，令人心往神怡，有一种莫名之快感，进而能心静气和后去思考人生，用笔墨写出此时内心真实感觉，表达极致的情感，让这反映自然美和人本性的心象永久留下，时时观赏，时时享用，达到“畅神”之功！

　　生命的迷途中，往往会遇上不测，经历过后，人们会心存庆幸，一切又如云开雾散，但一定会使人们晓得世间人事，无时不处于电光火石般的矛盾冲突中，有数不清的悲惨、冷酷、龌龊的现实，这是不争的事实！浮躁的世界已不圆满，故山水画需要向着美善迹化，让心灵静化。艺术是精神的生命贯注到物质界中，能令无生命的表现生命，无精神的表现精神。自然本来就是“艺术家”，艺术家本身也是“小自然”，艺术的创作过程是物质的精神化，表现极真、极美、极善的心灵。山水画家眼中的山水树石，一定与普通人不同，是对人生理解更深刻些、更精确，决不是刻极的照抄来反映自然的表面，而是取选择性有感而作，令其感觉到自然和人生那些深含意味的现象：一块石，一泓水，一段云都在那里表现出一段刻骨铭心的诗魂！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尸居而龙现，渊黙而雷声，神动而天随；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上与造物者游，这些由可视而引发出不可视的沉思与想象，是为艺术的神韵，都是由静而来。

　　黄宾虹给学生的信中说：“墨法之妙全在用笔。视其浓淡阴阳之处，运之以和气、静气，斯为得之。画得‘静’字诀，此妙品也；得‘和’字诀，此南宋画之妙品也。‘和’字当于能留能圆处着意，‘静’字则用笔用墨之时，不可有矝心作意，亦不可有草率敷衍之意。”其实，中华文化的国术、国药、国学、国画都离不开儒、释、道，而儒、释、道的泰元状态、内敛养气就是“静”字诀。以虚静的功夫，呈现以虚静为体之心，心虚静，生命力由虚静而得解放。用此心“官天地、府万物”，故能“弘大而辟，深闳而肆”。虚静之心，让人的艺术精神主体昭澈于世！可“徇耳目内通”于心的对象，灵台是建立于虚静之心上；虚静之心，不敢怀非誉巧拙，乃可解衣般礴成真画者。

　　火静而朗，水静能鉴，心静亦鉴。高山流水，溪石无尽；芥子虽弥，落木萧萧。以自然题旨来进行造图构境，只在意不在迹！游心太玄，静观洪蒙；岚光烟云，渺茫旷远，靠心眼冥观，亦靠心灵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