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教我学书法：启功手书《千字文》赠青年学生

　　陈启智

　　情注千文

　　有一次，老师说起自己的“诗、书、画”，自认为：诗第一，画次之，而书法居第三位。由此可知，老师对学识的认知超过书法。老师从不收书法方面的学生，只有古典文学方面的学生。对于书艺方面的慕名求教者，老师只是适当指导。盖因老师认为书法不是单纯展示笔上功夫，而在于综合素养，特别是古典文学方面的功力。要想成为一名出色的书法家，首先应该是一名文学家。多年来，社会上摹写老师书法的人很多，但无一人得其神韵和书卷气，原因即在于字外功薄弱。即就笔上功夫而言，学书者如果没有像老师那样临写多种字帖，并融会贯通，而只是单纯临写老师的书法，必然会因基本功差而处处捉襟见肘。劣弱不中法眼，乃势所必然。由此给我们的启示是：学古人，勿学时人；要多读书长学问，提高综合修养。在字外功上多下功夫，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书法家。

　　被我“偷猎”的大字报及专栏残片，其内容、形式及纸张都属于那个荒唐的时代。历史不会重演，这种字迹也不会再现。我手中保存的几张残片，当年无人看顾，于今已成旷世绝品。

　　1971年冬日的一天晚上，我欣喜地拿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偷偷撕下的专栏和大字报，给启功老师看，让他猜这是谁的字。“啊哈！是我写的。”老师脱口而出，继而脸上显出无限感慨的神情，眼睛盯住字本，半晌才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太危险了，下回再别撕了。你想写什么，告诉我。”老师说话时的语调，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者，告诫好心却办了错事的孩子，充满了关爱和怜惜。我想了一会儿，决定请老师给我写一篇《千字文》，因为文中一千个字都不重复，使用率最高。老师满口答应，并且告诉我：“不要买宣纸，宣纸太贵，你买不起。买做冬衣衬里的绵纸就行，用不了几毛钱。回去裁成单张的画上米字格，我给你写。”我那时整年穿一条带补丁的蓝布裤，足蹬一双蓝色球鞋，口袋里经常一文不名。老师连经济问题都替我考虑到了。其时，老师已奉上级指示，到中华书局标点《二十四史》。每天上班，老师都带着我画成格的一摞绵纸，抽空就写。一个月过去了，我再到老师家里时，老师笑吟吟地捧出一沓字纸说：“全都写好了，你看行不行？”我双手接过这份厚礼。整整一千个行书大字，虽有米字格却不受其限，笔势连贯，格局巧妙，大小错落，浓淡相宜，端庄中有飘逸之气，遒健中含雅秀之美。这是老师在工作之余，忍受着颈椎病痛的折磨为我写成的，每个字都凝聚着老师栽培青年的心血。

　　回家后，我将散页精心整理起来，装订成册，又找来两块硬纸板，糊上牛皮纸，制成外壳，这就是纯手工的“精装字帖”。当我拿着成册的《千字文》再去看老师时，老师也非常高兴，他翻看着，念诵着，头微微晃动，口中发出抑扬顿挫的声音来。读到最后一句“焉哉乎也”，纸上还空两个米字格，老师就利用这两格中的八个小方块之地，提笔写上“一九七二年春日书，启功”八个小字，又仔细盖上印章。这样，一本珍贵的老师手书《千字文》就作为赠给一位爱好书法青年的礼品诞生了。

　　这本行书《千字文》，我视若奇珍，一则此帖熔铸老师之深恩厚谊；再则，此帖乃老师盛年时写成，笔笔精到，遒劲俊雅、结构严谨、造型秀挺、神完气足，字字有韵味，通篇讲贯通，最能体现“启体”之风格，乃老师鸿篇之珍品。老师一生中只写过几本《千字文》，而行书体的仅此一本。数十年来，我之书法得益于此帖夥矣。

　　百花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