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版本

    有人问，“版本是学问么？值得研究么？” 我的回答是肯定的：版本确是学问；不论新旧学者，都应研究。 研究版本，就是审视刻得好，印得好的书籍，譬如《史记》一书， 有宋刊本，有元刊本，有明清各刊本，又有近时期的石印本及铅 字本。行格既各不相同，字句也间差别。嗜书的人，总称宋元本 最佳。为什么呢？

    1、因为纸墨古雅，字大悦目。

    2、因为 虽有讹字尚近情理。

    又有人说，“我们读书，只要白的是纸，黑的是字，没有破 损残缺，取价便宜就罢了。何必考究纸的新旧，字的形式呢？况 且宋元版也难免有讹字么？我们遇到必要的时候，只要买一部影 印本。何必出重价，购原本呢？对于这种读书不考究版本的人， 我可设一比喻，以见他们的错误。宋元本和各精刊本，可比闺女， 翻本或影印本，好比寡妇。至于随便石印或排印的本子，简直是 下贱的“野鸡”。青年人娶妻，总希望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不愿 意与寡妇结识，或与“野鸡”谈恋爱的。所以真能读书者，必求 精善的本子。

    研究古书版本的人，大概可分三类：

    1、售书的人，出贱 价购得大批书后，因阅历充足的缘故，往往能提出较精的本子， 取善价售出。

    2、富闲的人，旧学 略有根底，在家没有事做，借以为消遣。

    3、求学的人不满意于通行本，必求获精本，以 为细读或校勘等用。这三种人，或保存文化，或营业谋利，都有 功于艺林，都可称版本学者，否则宋金元的印本，早已泯灭了。

    研究版本与研究其他的学术相同，非有工具书不可。工具者 何？就是书目与书影。除了书目和书影之外，初学者是不得不读 一种谈论版本的书籍，最简易的，是叶德辉的《书林清话》。又 有人说，“难道研究版本，如此的不易吗？”

    我答曰，诚然难的，世有研究一生而误认者。今试说两事：

    1、叶德辉旧藏《韦苏州集》，彼读书志中称为北宋胶泥活字 本。后此书归我，细细审察，知为明本。

    2、近来四川重刻 《唐诗纪事》，断定原本为宋刊，因字之缺笔，统与其他宋版书 相同之故。实则原书系明嘉靖乙巳张子刻本，重刻者不见子原序， 遂有此妄断，我有明刊本，且原序未失，故知其误。同时深知研 究版本，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周越然为民国期间藏书家，抗战胜利后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