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艺术家村上隆：一个复杂的老实人

　　■朱敬一

　　我们看到的村上隆的作品以及对其个人的评价是完全两极化的。喜欢的人奉为至宝，认为他的雕塑娃娃BOB君和艳丽无比的花朵是这个时代的精神的再现，认为他是波普艺术继安迪·沃霍尔之后的唯一一位大师。但是不喜欢他的也大有人在，有一种观点认为他完全不是艺术家，他的作品基本不是自己动手作的，夸张的雕塑除了充满了肤浅的色彩和下流的形态，是完全没有深度没有思想的作品。

　　但是，我们已经完全无法避免他一次次的出现冲击我们的眼球。艺术作品成功之后，他便开始涉猎其他领域，开了自己的艺术公司，名字叫“奇奇怪怪”，自己做起了CEO。

　　与LV合作让他转眼变成了时尚设计师。然后现在他又开始写作，变成了畅销书作家。每一步他都走得出人意料，但是又无比成功。

　　他从一个传统日本水墨画家变成横扫世界的国际级艺术家，一路走来，充满了传奇和耐人寻味的故事。

　　分析他的作品完全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才气平平的画家，他的作品里没有充满神韵的笔刷和灵光乍现的质感，所以他到36岁还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失业博士，每天去超市买过期的便当充饥。在他的自传里，他十分坦白地承认自己缺乏才情，但他却是个十分认真勤恳的人。他花了大量的时间来研究艺术史、研究历代大艺术家的成功经历、研究艺术市场的变化。37岁那年他做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一个决定，他变卖了自己在日本所有的财产来到美国准备背水一战，不成功就不再回家，准备裹尸荒野。当他来到美国换一个角度来观看日本之时，他终于顿悟，他发觉了日本文化中最有时代特色的东西就是寓宅文化。当他找到这个基点之后他的事业开始如火箭般的上升。

　　奇怪的是，村上隆在世界舞台上获得知名度之后，日本国内一直还是无法接受他。本想荣归故里却遭遇冷漠，这对一个本来内心就很脆弱的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我们可以从他的书中看到，他一遍遍提到此事，然后不厌其烦地给我们分析为何日本无发接受他，美术体制的问题，传统思想的问题，艺术市场的问题，其实这都是他说给自己听的，他内心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就像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回家乡，找到那个当年拒绝他的女生，发现人家仍然不理他，这种郁闷实在是无法用金钱和世界冠军来平复的。

　　早年受到的无数打击其实深深烙在村上的心里，所以我们看到他用夸张的颜色怪异的造型来填补自己内心的脆弱，他需要显示出超越一般人的强大和自信，才能踏平内心的不安，这也是他获得成功的法则。

　　但他又不是一个会掩饰过去喜欢装傻的人，他乐于把自己剖析开来给大家分享，他喜欢谈及很多名流艺术家、大牌画廊不愿意提及的大实话。艺术圈残酷的金钱和资本游戏，强大到让你绝望地失去话语权。作为一个浸淫在西方艺术界里多年，深受其利但又备受折磨的东方艺术家来说，几乎没有一个人能有他体会得深刻。所以他提出很多法则是让那些刚出道的艺术青年受用无比的。例如，在我们无法跨过西方强大的话语权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深深打入敌后，等待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别人制定了规则，我们要做的就是先了解规则，学会运用规则，等待有实力的情况下才开始修改规则。

　　对于他自己的作品，他是一个自我要求极其严格，几乎有点强迫症的变态倾向。我们看到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看似简单的平涂作品，在他的工作室是经过了无数道的工序，加上严格质检才生产出来的东西，一件作品他做的配色方案就达200多个，然后在里面逐渐删减，最后定下5个方案，而他经常会在作品模型下车间的前一秒钟，完全推翻之前花了整整一个月定下的方案。在他飞往世界各地出差之时，他作品的每一道工序出样，都必须传图片到他的手机上，得到他的认可后，方可进行下一道工序。所以他的手下——同样也是艺术家往往因无法忍受而离去。或许这是另一种“勤能补拙”的方式。但是他有值得赞许的优点是，参与制作的艺术家和助手可以在他的作品上签名，至于分成比例就是一个机密问题了。

　　让我们再回过头来分析他的成功，一个老实巴交但是勤于思考的日本中年男人，在蛰伏多年观察分析艺术规则之后，以一种变态的方式向世界展现了大家期待中的变态日本，他以一种工业化高级工艺生产的方式来制作作品，满足那些世界顶级富豪的别样拥有感。

　　于是，他成功了。

　　(作者生于江阴，居于上海，现为职业艺术家，作品有“立体的墨”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