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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机械共舞:鲁尔三年展(图)

作者:佚名      当代艺术编辑:admin     
Feldman_Castellucci_Neither_(c) Michael Kneffel_Ruhrtriennale 2014 Feldman_Castellucci_Neither_(c) Michael Kneffel_Ruhrtriennale 2014 KUNSTMUSEUM, Kunstmuseum Bochum, Bochum, Germany 29.08.2014 - 12.10.2014, Ruhrtriennale, Gregor Schneider VG Bildkunst Bonn   KUNSTMUSEUM, Kunstmuseum Bochum, Bochum, Germany 29.08.2014 - 12.10.2014, Ruhrtriennale, Gregor Schneider VG Bildkunst Bonn Louis Andriessen De Materie Musiktheater mit dem Ensemble Modern Orchestra, Regie Heiner Goebbels Kraftzentrale Landschaftspark Duisburg-Nord, 2014   Louis Andriessen De Materie Musiktheater mit dem Ensemble Modern Orchestra, Regie Heiner Goebbels Kraftzentrale Landschaftspark Duisburg-Nord, 2014

  

  撰文/宋佩芬

  矿坑

  今年9月21日,我第一次感受到进入矿坑的经验。

  入口是一个用铁皮做成,像排水管的隧道。虽然穿着3 寸高跟鞋,离隧道顶还有10多公分,无须弯腰驼背,但是隧道非常黑暗狭窄,似乎到处充满死角,通路难寻,时时碰壁。隧道内有好几扇门,但是和掉进了兔子洞的爱丽斯一样,大大小小的门,竟然没有一扇打得开。一阵摸索后,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一扇没有上锁,迫切地打开这扇门时,一声清澈响亮的咿呜声吓了我一跳。在安静的隧道中,回音传到黑暗的深处。紧紧挨着门后的是一段往上走的楼梯,默数着1、2、3、4……一共有12 个阶梯,大约一个成人的高度。可以就此离开隧道了吗?令人沮丧的是,上到楼梯口又是一个黑暗的隧道,再度回到充满死角的迷宫内继续摸索!

  在隧道内徘徊可能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但是感觉上好像永远走不出来。最后,一扇没有上锁的门引我进入一个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一部安置在角落的电风扇不停地吹,暗示了职员随时有走进来的可能。办公桌上零散地放置了电话、计算机、展览图片。室内还摆满了运输艺术品的木箱、画册,还有一个柜子,里头装满了艺术家和展览档案。这应该是一个典型的策展人办公室,但是计算机银幕却显示了刚刚才走出的隧道。我突然领悟到,自从进入隧道后,一切的所作所为,全部都被录像监视了!策展人像保安人员般监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观众无意中成为作品的一部分。

  这是德国艺术家葛瑞格・史耐德(Gregor Schneider,1960)在波鸿美术馆(Kunstmuseum Bochum)展出的新作《美术馆》(KUNSTMUSEUM)。这是创办于2002年,在德国莱茵河北岸鲁尔区举行的“鲁尔三年展(Ruhrtriennale)” 中的一个项目。史耐德的《美术馆》犀利地批判了美术馆内过时无用,又叫人到处碰壁的制度。三年展每年从8月中旬到9月底举行,由于每三年换一次艺术总监,所以叫三年展。这次的总监是德国作曲家兼戏剧导演海涅・戈博尔斯(Heiner Goebbels,1952),恰好也是他任期的最后一年。

Romeo Castellucci_Le Sacre du Printemps_Foto_Wonge Bergmann für die RuhrtriennaleRomeo Castellucci_Le Sacre du Printemps_Foto_Wonge Bergmann für die Ruhrtriennale

  鲁尔

  煤矿是鲁尔区重要的天然资源,占了德国总储量的75%,经济可采量更高达全国的90%。史耐德将当地的煤矿产业转化为作品的结构,巧妙地和当地环境对谈。这件作品原来计划在另外一个城市,杜伊斯堡(Duisburg)的美术馆展出,但四年前的一场热门音乐会,由于太多人挤在通往音乐会的隧道中,过度拥挤造成集体恐慌而互相踩踏,导致21人丧生。杜伊斯堡市长害怕史耐德的隧道会唤起这段惨痛记忆,在艺术家开工前,下令取消展览。

  拒绝接受任何审核与限制,戈博尔斯立刻联络距离杜伊斯堡只有30 多公里的波鸿美术馆。接获戈博尔斯的消息之后,波鸿馆长立刻将原定的展览往后延,让史耐德在波鸿实现他的《美术馆》计划。在办事前后有序、循规蹈矩的欧洲,能够这么迅速地找到解决办法,证明了三年展独立自由的个性。虽然赞助来自当地政府,艺术总监有100%的自主权,不受任何干预。他可以让一只猫、一条狗、一匹马、甚至100 头羊参与歌剧演出、让40部机器“跳”芭蕾,更冒险地让舞者在滑溜溜的碎玻璃上舞蹈,这就是鲁尔三年展。但这么有个性的三年展,却鲜为人知。

  对于那些偏爱古色古香的城堡或石铺小巷的人士,鲁尔区可能无法赢得他们的欢心,但是如果你可以欣赏工业建筑之美,地球上几乎没有比这里还合适的地点!从19世纪到上世纪80年代,鲁尔区由于天然资源丰富,一直是德国重工业的心脏地带,占了全国工业产值的40%,有一段时间甚至沦为纳粹的军工厂,生产坦克和武器。但是鲁尔区的命运和许多重工业城市一样,由于经济和能源转型,传统重工业衰退,工厂倒闭,失业问题严重,过气的萧条弥漫了整个区域。德国摄影家贝赫夫妇(Bernd and Hilla Becher)曾经走遍鲁尔区,拍摄废弃的厂房,通过摄影来呈现悲剧英雄的一面。当地政府在经过一段疗伤过程之后,决定将悲痛化为力量,在尽量不改变外观的政策下,将废弃的工厂变成“粗犷的殿堂”。在生锈以久的机房内栽培花草,厂房和厂房间种植树木,让这些悲壮雄伟的工业遗产显露温柔,让生命重新注入机器的坟场。巨大无比的煤气筒变成潜水练习场,储存焦炭和钢铁的碉堡被用来练习攀岩,厂房被改建成剧院、音乐厅。不仅仅是自然,文化也进入了工业用地。

Saburo Teshigawara Broken Lights, Gebläsehalle Landschaftspark Duisburg-Nord, 2014.Saburo Teshigawara Broken Lights, Gebläsehalle Landschaftspark Duisburg-Nord, 2014.

  三年展

  跨越了音乐、戏剧、艺术、舞蹈不同领域的三年展就是在这个环境下诞生的。今年一共有30个项目,分散在鲁尔区内的波鸿、杜伊斯堡、埃森(Essen)和格拉德贝克(Gladbeck)4个城市、14个非常不寻常的场地。从传统的美术馆、电影院,到铸造厂、发电厂、烧结厂、矿坑、焦化厂。当地的工业遗产成为三年展的舞台,让最前卫的实验性的表演在高炉、采矿轴、盐仓里呈现。一般而言,前卫性的表演和展览,如果再碰上地方偏远,几乎很难吸引大众前来,不过,由于节目不寻常,加上10至80欧元的合理票价,今年三年展的售票率超过90%,好几场甚至爆满。节目包含了所有的艺术型态:戏剧、舞蹈、音乐、文学、装置,录像、行为;各个领域之间没有界限,艺术家马修・巴尼(Matthew Barney)采纳了音乐作曲所用的“主导动机”,让简短的乐句来象征特定人物、情节,巴尼的“主导动机”结合了音乐和影像,长达6个小时的录像《河基》(RIVER OF FUNDAMENT,2014)足够与瓦格纳的歌剧比美。

  不仅是艺术家采纳了作曲的技巧,作曲家也利用了音符来描绘艺术。穆尔顿・费德曼(Morton Feldman, 1926-1987) 的室内乐曲《献给菲利普・加斯顿》(For Philip Guston,1984)就是尝试将加斯顿的绘画编织到乐曲中。这首曲子长达4个半钟头,从晚间11点开始,观众可以坐着也可以躺着听,更可以半场入席、中场离开,也可以随意进出,直至清晨4点结束。结束时竟然还有上百名观众,彻夜不眠,忠实守到最后一刻。

  费德曼生平唯一的一首歌剧,根据爱尔兰文学家萨缪尔・贝克特 (Samuel Beckett,1906-1989)的诗《皆非》(Neither,1977)完成,也在波鸿市郊由燃气发电厂改建的Jahrhunderthalle剧院内演出。当费德曼第一次和贝克特见面时,费德曼希望贝克特能让他把作品改编成歌剧,贝克特很客气地对费德曼说:“费德曼先生,但是我不喜欢歌剧。”费德曼不缓不急地回答:“我不怪你。”其实费德曼本人也不喜欢歌剧,所以虽然费德曼坚持称他的《皆非》是歌剧,其实只有一位女高音唱着单音节的“啊”,其他的演员一概不出声。   

  意大利导演罗密欧・卡斯塔卢奇(Romeo Castellucci,1960)还将活生生的猫、狗和马全部请上舞台,并且动用起重机让灯光透过玻璃天窗横扫舞台。剧终前还让一步蒸汽火车从舞台的深处慢慢地开向观众,一直到逼近第一排观众才踩刹车。一个多钟头的表演,从沉寂到有声,音乐既神秘、微妙又浪漫,节奏像影子般重重迭叠,虽然完全没有故事情节,但是非常悬疑诱人,让人想起四五十年代好莱坞的侦探片。

  除了《皆非》,导演卡斯塔卢奇还为三年展编导了《春之祭》(Le Sacre du Printemps, 1913)。《春之祭》是苏联作曲家斯特拉汶斯基(Igor Stravinsky,1882-1971) 特别为俄罗斯芭蕾作的舞剧,1913年5月29日在巴黎首演时,由于音乐过度前卫,加上尼金斯基(Vaslav Nijinsky, 1889 - 1950)的编舞太粗旷原始,不满的群众在演出现场发生暴动,让《春之祭》一夜之间轰动了巴黎。卡斯塔卢奇的演出没有任何芭蕾舞者,在杜伊斯堡北边景观工业园区 (Landschaftpark)中的蒸汽涡轮厅(Geblasehalle)内,他动员了40部机器、水、蒸汽和600吨(相当于75只牛)的牛骨灰来“跳”这出20世纪最著名的芭蕾舞。机器是工业园区的“原住民”,牛骨灰是牛骨烧成的有机高效肥料,卡斯塔卢奇巧妙地利用《春之祭》来赞颂大自然在废弃的工业用地重新复苏,和舞剧探讨春天神秘与伟大的创造力的主题不谋而合。

  日本编舞家波勅使川原三郎(Saburo Teshigawara)的《破碎的光》(Broken Lights),也在同一个表演厅内举行。但是和充满了热蒸气的《春之祭》相反,《破碎的光》是冰冷的。全身黑衣的三郎在舞台上不断地砸碎玻璃。和他搭配的女舞者Rihoko Sato,穿着肤色的韵律服,挣扎地企图在滑溜溜的碎玻璃上起舞。在聚光灯下,这些高低不平的玻璃碎片犹如荡漾的水波,不停被打断、四处反射的光线也营造了非常戏剧化的气氛。三郎原来是学美术的,开始舞蹈之后仍然离不开美术的本行,如同雕塑家利用石头或钢铁作作品,三郎将身体当成“材料”,企图用舞蹈来表达看不到的“精神”、“记忆”、“内心”。

Surrogate Cities Ruhr, Ruhrtriennale 2014Surrogate Cities Ruhr, Ruhrtriennale 2014

  好到我必须到处跟人说

  除了动物、机器和碎玻璃之外,儿童与青少年在三年展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三年展特别开辟“不教学(No Education)”,让儿童和青少年透过一系列活动的方式来“不受教而学”。这是因为三年展认为所有的人,不论年龄、教育或文化背景,都对艺术有直接,无偏见的欣赏能力,男孩和女孩一样,儿童和成人平等。“不教学”的项目之一是儿童评审奖(The Children’s Choice Awards)。三年展每年都让七八十位12到14岁的青少年作评审。他们参加所有的展览和演出,在三年展结束前一天颁赠多项名称奇特的奖项,如“I Love It!”、“精彩到连我都想参与”、“好到我必须到处跟人说”、“浪漫到我想要和人接吻”、 “糟糕到让我睡不着觉”,“糟糕到让我想谋杀导演”等。

  法国编舞家梦妮叶(Mathilde Monnier) 将总监戈博尔斯1994年创作的曲子《代孕城市》(Surrogate Cities)改编成《代孕城市鲁尔》(Surrogate Cities Ruhr),动用了100位音乐家和130 位业余舞者,其中有50多位是7岁到9岁的小孩。梦妮叶不指定儿童固定的舞步和动作,只让他们理解状况,细节由儿童自己发挥,比如要他们在地上用粉笔画圈圈,拿纸盒子当积木堆房子。对任何导演,让从来没有演戏经验的儿童作长达90分钟且无中场休息的表演,是很大的赌注,但是《代孕城市鲁尔》证实了不受教而学的可能性,没有一个小孩怯场。儿童评审们颁给它“嘻哈到连我都想参与 (It Was so Hiphop That I Wanted to Do it Myself)”奖。

  为期一个半月的三年展在9月底画下尾声。史耐德的《美术馆》荣获儿童评审的“Best of the Best”、“最佳艺术”和“精彩到我们要叫encore!”三项大奖。参加鲁尔三年展的艺术家、音乐家、舞者、演员和导演都是世界一流的人物,但是从艺术总监到参与的民众,没有任何人会小看这群不怕黑暗狭窄的隧道,对陌生、实验性的艺术不但不排斥,还好充满了奇心的儿童评审。他们不是政治家,不会像杜伊斯堡市长一样,容许历史事件来干预艺术。他们的评审反映了三年展自由、开放、乐于面对挑战、完全不向限制审核屈服的精神。就是这个精神让三年展如此有个性,如此吸引人。如果我也可以对全球大大小小艺术节评审颁奖的话,我一定要颁给鲁尔三年展“好到我必须到处跟人说(It was so good that I want to tell everybody!)”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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